來源:中國新聞周刊 2009-03-09 16:31:39
當初,超常教育是中國力圖贏得未來的國家競爭戰(zhàn)略。這場競爭顯而易見地已經(jīng)深入到中國的孩童那里。隨著中國社會競爭日趨激烈,超常教育逐漸變成中國家庭為孩子贏得未來的競爭戰(zhàn)略,變成小升初的一場暗戰(zhàn)
“行百里者半九十”。
這個出自《戰(zhàn)國策·秦策五》的詞條,出現(xiàn)在2009年北京市小升初(小學升初中)的一次面試題中。
1月20日,周五18點,地處中國的硅谷——北京市海淀區(qū)中關村的雙安商場前北三環(huán)路擁堵不堪。與商場相鄰的人大附中分校,也熱鬧起來。這里正在進行一場特殊的“活動”。
有小升初經(jīng)歷的人們知道,在初中錄取工作階段,“活動”就意味著形形色色的考試。此時的這場“活動”是由北京仁華學校組織的。140多名孩子,被分到5個教室。“活動”內容之一:每人按指定順序抽取一個題目,準備2分鐘的演講,演講的題目里就有“行百里者半九十”。
北京仁華學校的前身是北京華羅庚學校,于1985年成立,主要從事超常教育研究和實踐。中國的超常教育至少可追溯到1978年。10年文革結束,中國人才嚴重斷檔,中國政府提出“多出人才、快出人才、出好人才”的戰(zhàn)略,超常教育應運而生。1978年3月,中國科技大學少年班正式創(chuàng)辦。1985年1月,國家教委作出決定:中國科大、北大、清華、北師大、上海交大等13所重點大學開辦少年班。
超常教育在當時是中國力圖贏得未來的一種國家競爭戰(zhàn)略。隨著中國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社會競爭日趨激烈,據(jù)中國社科院2009年《社會藍皮書》預測,2009年大學生失業(yè)率將超過12%。在此種背景下,超常教育逐漸變成中國家庭為孩子贏得未來的競爭戰(zhàn)略,變成小升初的一場暗戰(zhàn)。
對于近11萬的北京市小學畢業(yè)生家長來說,2009年的這個升學季,可謂“行百里者半九十”,也就是說走一百里路,走了九十里才算是一半。不到三個月就要見分曉,要進入家長們心儀的20多所重點學校的實驗班,每個孩子還要繼續(xù)與其他競爭者“血拼”。
尹夢琪便是今年11萬小升初大軍中的一員。她的小升初大戰(zhàn)正式拉開帷幕,是四年級的暑假。
惡補奧數(shù)
2007年,北京某小學四年級的尹夢琪,到英國短期學習。在倫敦,北京去的孩子被分到不同的家庭留宿,自己坐公交車上下學。
尹夢琪是一個內秀的孩子。
跟英國小朋友一起上數(shù)學課,尹夢琪總是表現(xiàn)優(yōu)秀。英國小朋友的數(shù)學題太容易了,每次老師出題,英國孩子還在伏案計算,尹夢琪已經(jīng)得出答案,這讓英國老師驚訝不已:中國孩子真是數(shù)學天才呀。
英國的小學生們沒有做不完的作業(yè),也不用上各種補習班。從英國回來,尹夢琪對媽媽說:“為什么要做作業(yè)呢,人家英國小朋友都沒有作業(yè)。”
很快,尹夢琪就不這么想了。學校里,同學和老師都在議論著各種擇校的信息,而媽媽潔婷也開始打聽小升初的情況。尹夢琪有了新的目標,那就是考上人大附中。
尹媽媽并不樂觀,一打聽才知道,許多同齡孩子的家長,在孩子三年級時就開始準備迎戰(zhàn)小升初:學奧數(shù)、參加競賽、考各種英語的級別考試——ket\pet\fce、倫敦三一口語等級考方式、科技英語⋯⋯一個都不能放過。
尹夢琪以前斷斷續(xù)續(xù)學過奧數(shù),現(xiàn)在得趕快重新?lián)炱饋怼0礈y試,尹夢琪進入奧數(shù)補習學校的提高班。奧數(shù)補習學校,一般有基礎、提高、精英(或稱尖子)和目標(或稱競賽)四個級別,報班是要做測試的,根據(jù)成績進入不同班次,而目標班或競賽班是針對六年級的孩子設置的。
周末在補習班學習奧數(shù)的同時,媽媽還給尹夢琪請來數(shù)學家教,專門補習“華數(shù)”課程——北京仁華學校奧林匹克數(shù)學課程。
尹夢琪的家教是尹媽媽的朋友推薦的。一年前,也是為了小升初,這位老師給朋友的孩子補習奧數(shù)。老師開始不想帶尹夢琪,經(jīng)過兩三次考察,認為尹夢琪是個學奧數(shù)的料,才答應試講。
“華數(shù)”分六冊,每個年級對應一冊,尹夢琪必須用不到一年的時間補習完六冊“華數(shù)”,然后進入更高級別的兩冊:“華數(shù)思維訓練導引”。
在老師的幫助下,媽媽幫助尹夢琪制定“華數(shù)”計劃。前兩冊簡單,可自學,從第三冊開始,尹夢琪先自學,再請老師抽測,講重點,每次三個小時,進度是六個章節(jié)。經(jīng)過寒暑假和六年級上學期,尹夢琪居然已經(jīng)完成六年的“華數(shù)”課程,進入“華數(shù)思維訓練導引”課程。同時,尹夢琪還有英語和語文課外培訓班,還參加各種等級考試和培訓機構舉辦的杯賽。
聽人說中小學生英語演講比賽有一定的小升初含金量,尹媽媽決定不放過這個機會。她先是跟女兒一起參加某培訓機構為這次比賽組織的輔導。輔導課上,老師拿出五六個學生的演講稿宣讀,激揚的文筆、華麗的詞句再加上地道的英文,讓坐在后面陪聽的尹媽媽如坐針氈。老師輔導使用的范文是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的競選演講稿,并要學生抄下奧巴馬競選演講視頻網(wǎng)址,回家學習。
“要像奧巴馬那樣有激情、詩意和氣勢。”老師指點說。
“可這是小學生的演講呀。”尹媽媽一臉茫然。
“你以為獲獎是件容易的事嗎?一個孩子的力量就可以了嗎?”老師說道。
無奈而又不愿意放過機會的尹媽媽只有向朋友求助。最后,尹夢琪的演講稿是經(jīng)過一位中文編輯潤色中文稿,再交給一位在新西蘭的中國朋友翻譯,最后由一位英國朋友潤色英文稿而完成的。
放棄?
進入“小癡(小升初癡迷者)”行列,尹媽媽才知道,北京市的中小學生家長其實是在爭奪優(yōu)秀的課外教師資源。
“每個孩子的資質并沒有太多差異。如何在競爭中勝出呢,那就是找到好的老師,比別的孩子先學一步甚至好幾步。”這是尹媽媽在取經(jīng)后得出的結論。
楊松兩年前考入北京市一所重點中學,但家里并沒有放松她的課外學習,而且,她們那個圈子,不再奔波于各種補習班;她們的家長為她們組織小班補習。
“真正好的老師并不多,能把奧數(shù)講好的更是少數(shù)。這些老師壟斷在北京市的一些尖子生家長手里,這些老師的出場費是每小時250元左右,口碑好的老師要價更高,家長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可能。”尹媽媽說。當然,這樣的授課形式只適合4~6人的小班,人多了效果就不好,家長也不愿意;人數(shù)太少,家長的負擔又太重。已經(jīng)初二的楊松,雙休日都被各種補習占滿,而這樣的結果是初二上學期期末考全區(qū)的前三名。
現(xiàn)在,尹媽媽盼著小升初快點結束,朋友的例子又讓她倒吸一口涼氣——朋友的孩子過五關斬六將進入重點中學,不堪重壓而在高考前放棄,但她不知如何收手。
一次,送尹夢琪到奧數(shù)補習學校上課,媽媽發(fā)現(xiàn)女兒在開小差。這時尹夢琪已經(jīng)進入奧數(shù)補習學校的競賽班。下課后,尹媽媽很生氣,問女兒為什么不聽課,女兒說聽不懂。媽媽說聽不懂那就放棄吧,不要浪費時間。女兒哭著說不同意,她不愿意當逃兵,被人看笑話。
尹媽媽覺得問題“很嚴重”。這也是她一直反對女兒考人大附中的原因,她不愿意女兒處于過度競爭之中而喪失學習的后勁。她告訴女兒要懂得放棄,不能一味地逞強。
“真是重溫噩夢呀。”尹夢琪回憶起當時的狀況。奧數(shù)補習學校的第一次考試,尹夢琪倒數(shù)第一,她很懊惱,不服輸?shù)乃嘏Α5搅司啵园嗬锏谌某煽兘Y業(yè)。而這一次,她又落到后面了。
后來,尹媽媽發(fā)現(xiàn),同一個補習班有的孩子跟得上老師的進度,是因為他們大都在這一個課程之前又學了一遍前面的課程,也就是說這些孩子在一個寒假報了兩個奧數(shù)班——精英班和競賽班錯開,精英在前,競賽在后,二者課程安排相同,只是難度不同,學完一次精英課程,再來學競賽課程。
又是一個周五,2月20日,在尹夢琪家的飯桌上,《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與尹夢琪有一段對話。
“奧數(shù)好玩嗎?”“不好玩。”
“喜歡上奧數(shù)嗎?”“不喜歡上一對一的課。”
“上初中后你還愿意這么學習嗎?”“應該不用了吧。”
一直埋頭晚餐的尹夢琪,抬頭看了記者一眼,然后起身,“我要去做作業(yè)了,一會老師就要來了。”墻上的掛鐘,差一刻六點。尹夢琪的“華數(shù)”時間就要開始了。
每次上完課,尹夢琪都喊頭痛。“我用腦過度了。”尹夢琪說。媽媽想停了這個一對一的“華數(shù)”補習,尹夢琪不同意。
“占坑”
第二天,尹夢琪參加西城區(qū)教育培訓學校的考試。小升初的圈子誰都知道這個考試是沖著西城某名校而去的。
中午考試出來,尹夢琪覺得題目并沒有想象的難。“都做完了,有一題肯定不對,考完后和大家對答案發(fā)現(xiàn)的。有一道題是‘華數(shù)’老師講過的。”尹夢琪對媽媽說。
這個學校并不是尹夢琪的目標學校,但既然被認為是小升初最難的一場考試,應該讓孩子們練練手——這是其他一起去考試的孩子家長的想法。這次的練手費可不便宜,尹家前后花費530元。這其中含有后續(xù)上課的費用,盡管家長們都知道,不會去上課,只是“占坑”。
“占坑”,是這兩年北京小升初圈子里的一個新名詞。尹媽媽和身邊的家長幾千幾千地往各名校培訓班里扔錢報班,太多上不過來,有些培訓課一次也沒上,就是為了最后能參加的考試,給心儀的學校留下成績。
尹媽媽抱怨今年的小升初不人性。1月12日,三所學校同一天同一時段考試。三所學校都是尹家占了“坑”的,尹媽媽和身邊的許多家長接到所在培訓機構的電話通知,讓家長當場決定、當場選擇。
一時電話響起,家長們互相商議,互相詢問。尹媽媽經(jīng)過一夜艱難的選擇,第二天一早帶著尹夢琪、帶著不甘和無奈,奔向痛苦抉擇后的考點。尹媽媽在寒風中和其他家長們一道痛斥教育的弊端和小升初的妖魔,心疼自己的孩子和白白扔掉的另外兩個學校的培訓費。
從去年暑假加入小升初行列至今年2月,尹家已經(jīng)為女兒的小升初花費26200元。
以往的小升初,家長只要關注目標學校的公示,帶孩子到各個學校投簡歷等電話,或報名參加該中學的一次考試即可,不存在“占坑”一事。當時,家長為了保險起見,多會為孩子報六七所學校,分別參加六七場考試。當然,報名的前提是有各種證書。
2007年4月,北京市教委規(guī)定不得進行與入學掛鉤的考試,但被叫停的只是學校組織的考試。各個重點學校都有自己掛鉤的培訓學校,這些培訓學校的培訓班俗稱為“小六班”,“小六班”通常會在寒假前后開辦,其間舉行多次考試,對學生的選拔和物色就在這些考試中完成。今年,民間的培訓機構也打起招生牌,他們號稱會為某個名校組織專場選拔考試,或是把在自己學校接受培訓的學生向名校推薦。
今年小升初的家長,不僅發(fā)現(xiàn)小升初提前開戰(zhàn),而且不少學校都在陸續(xù)進行多次考試。到底要考幾次,哪次管用家長們很難知道。尹媽媽和家長們調侃,后悔沒有早點研究孫子兵法。研究了又怎樣呢,這是一場看不見摸不著、單方制定游戲規(guī)則的暗戰(zhàn),家長們只能靠各自組建的關系網(wǎng)打探虛實。滿天飛的消息逼迫著小升初的家長和孩子,每日奔波于各個培訓班和不同的考場。
北京仁華學校是人大附中的超常教育實驗基地,校長由人大附中校長兼任,被“小癡”們稱為“金坑”。現(xiàn)在,它的另一個作用更為人們熟悉,就是通過“仁華”進入人大附中或者其分校。
正是因為遍地開花政策,尹夢琪到目前為止,參加了不下10場有目標的考試,而不知目標的和各種比賽考級就更多了。
有一次,在去奧數(shù)補習學校上課的路上,尹家接到一個電話,通知尹夢琪參加當晚20點的一場測試,通過者能參加第二天海淀某名校培訓部組織的非常重要的一次考試。而該名校要4次考試成績才有效。當時是17點40分,離測試不到三個小時。
每次電話通知考試總是很含糊,開始只是說參加某某區(qū)的名校,并不直接說學校的名字,但像尹媽媽這樣的“小癡”們總能猜到是什么學校。1月12日后,電話通知連參加什么區(qū)的考試都不說,讓人無從猜起。
最后的沖刺
又是一輪密集的考試。
2月21日有網(wǎng)友在論壇里發(fā)帖子:
“剛接到短信,明天上午在北達資源有活動,讓孩子帶筆、穿運動衣、鞋。”
“交簡歷的應該有1500人,明天8:50~10:15,那么多人怎么個面試法?”
“不會是跑完1000米,看誰還能做奧數(shù)吧?!”
“明天考試程序:首先考體育,3000米長跑,挑出跑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學生;接著考奧數(shù),最后面試。”
打消了女兒報考人大附中的念頭,尹家為女兒制定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四中和“十一學校”。由于寒假參加了“十一學校”組織的冬令營,尹夢琪更加心儀“十一學校”,而媽媽則在十一學校和四中之間搖擺。
2月12日進行的“十一學校”培訓部“小六班”擴招。對于尹夢琪來說,這是相當于進入“十一學校”“占坑”的最后一次機會。
此前,“十一學校”的“小六班”已經(jīng)有28個班,共有學生1254名,經(jīng)過期末考試會淘汰10%,隨后在2月12日會再補充進8個班。這次的擴招在1757人中選拔,基本上是4個里選一個。尹夢琪很幸運的是其中的一員,但這并不意味著高枕無憂。尹夢琪要與36個班的同學一起參加新一輪培訓和選拔考試。大多數(shù)培訓班上課會持續(xù)到4月底,在家長們的眼里這意味著小升初實驗班的招生結束。
網(wǎng)上列舉的小升初關鍵時期,家長們不得不做的事情,排在前兩位是的是:每天24小時開機和每天上網(wǎng)瀏覽小升初信息。
尹媽媽當然是不敢關手機的。2月21日晚,她收到一個短信:當天有人接到“十一學校”的考試通知。哪里組織的?為什么自己沒有被通知到?尹家馬上四處打聽。
當晚也有人在網(wǎng)上詢問,說海淀區(qū)有一場100多人的考試,但沒有回帖。經(jīng)過1月12日幾家市重點校撞車考試的媒體曝光后,各培訓機構和家長們都選擇了沉默。
2009年“小升初”政策最快要到3月才能出臺,但市教委有關負責人明確表示,“小升初”堅持“免試就近入學”的總原則,將繼續(xù)推行電子學籍和推優(yōu)派位政策。
1986年,隨著《義務教育法》的頒布,全國各地紛紛取消小升初統(tǒng)一考試,推行“就近入學”政策。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擇校風越演越烈,尤其是在教育資源不均衡的北京。
1998年,北京市首次將電腦派位引入小升初,學生去到哪個學校全部由電腦派位產(chǎn)生。 在真正的操作過程中,產(chǎn)生兩個問題,一是很多單位與學生共建,職工孩子以“共建生”的名義進入學校;二是特長生在派位中占的比例一般是百分之十至二十,一些名校將招特長生變成了好生源爭奪戰(zhàn)。
2001年,北京市實行一項重要的教育改革,將幾十所高中改成示范校,這些示范校不再辦初中學校。這些學校為了尋找到質量高的生源,開始辦分校或者特長班,比如外語班和實驗班,這實際上是變著法子招好學生。這些分校或者名不同但實際是相關高中的初中部,一般都是收費的。三萬元的教育贊助費或叫其他什么費,加上每學期近七八千的學費,要想讀完初中三年,家長要為孩子至少付出五六萬。
于是,奧數(shù)、英語和舞蹈班等各類特長成為進入名校的一張王牌。北京市教委意識到“全民學奧數(shù)”的嚴重性,2005年叫停部分比賽,2006年把停辦各類實驗班提上工作日程,但這并沒有使擇校風剎車,卻導致考試從公開走向地下。2007年出臺的電子學籍和2008年的出臺的推優(yōu)派位,對扼制擇校仍然無濟于事。
“十一學校”的最后一輪考試,預計會在4月底5月初進行。考試不會僅僅在培訓部的36個班進行,去年最后一次考試是開放式的,所以形勢并不樂觀。
組織學習“小班”授課,是尹媽媽為女兒制定的下一個階段的重點。
“我要改變策略了,外面的培訓班根本學不到東西,不能再遍地開花了。現(xiàn)在是要收縮戰(zhàn)線,目標明確,快速提高應試能力。”尹媽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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