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網絡資源 2009-11-04 13:38:05
㈠枯藤老樹昏鴉
我的出道儀式非常簡單。
我本來預定九月初九正式踏入江湖的。卻因為沒有等到合適的人而晚了一天。不過無所謂,九月初十也是個好日子。那天是我的生日。
我叫秋思。
我的人選是逍遙娘子的丈夫逍遙公。我把劍輕輕插入逍遙公的心臟,留下了逍遙娘子的命。因為我需要替我傳播消息的人。
于是我成了江湖中人。逍遙閣的逍遙娘子說,我的名字里有個秋字。我的名號是“寒素秋”。我的血是寒的,殺人不需要目的;我喜歡素色,所以,九月初十那天我穿的是白色紗衣。
這個名號是十天后傳到了我自己的耳朵里的。那時,我在杭州的悅來茶樓。
我剛在鄰座的喧嘩中聽到了自己的名號,方桌的另三張椅子就突然被占了。對方三個人我都看得清楚。他們卻不看我。于是我站起來走出茶樓,他們果然不露痕跡也跟出來,攔住了我。我順著他們給我的唯一空隙走到了一處死巷。
我說你們是誰。
枯藤、老樹、昏鴉。
我用了三招。只有枯藤拔出了劍。不過他也只是拔出了劍而已。這一次我沒有用劍。我用的是冰刀。用冷玉匣子保濕的水。鋒利而且遇水即化不留痕跡。冰才是我真正的兵器。其實殺他們用劍就足夠,但他們的身份讓我一定要用自己的兵器。
我離開之前,父親已胡言亂語,只會背誦那些唐詩宋詞,而且上句不接下句、前言不搭后語。我不怪他,他只是太愛詞曲。他最后一次清醒的時候雖然思維還算清楚,但卻已不會說完整的句子。我只知道他讓我去找一個人。
關于那個人他只說了五個字——點點離人淚。
“點點離人淚”是江湖中第一大殺手門派,枯藤、老樹、昏鴉,正是其門下的三大殺手。
㈡小橋流水人家
三天后我收到了暗箭,寫著:姑蘇西郊十里,信我者得永生。
果然是“點點離人淚”。信我者得永生,是他們在殺人前送去的拜貼上定會出現的話。我相信,姑蘇西郊十里這地方,必定是“點點離人淚”的總壇。因為我殺了他們的三大殺手,而他們卻沒來殺我。點點離人淚擅長暗殺,他們必是想讓我加入他們。
我沒有料錯。但比起我沒有料到的,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
我第一個沒有料到的,就是他們的總壇。的確,姑蘇西郊十里的這個地方的確是他們的總壇。只是沒想到,江湖中第一大殺手門派的總壇,竟然只是姑蘇城外的一戶流水人家。
竹屋。茅頂。白色紗簾。我想起年幼時父親提起的母親,他說母親的愿望就是住在一戶姑蘇的流水人家里,竹屋、茅頂、白色紗簾。我沒見過母親,但我能夠想象得到她無限向往的神情。我也沒見過姑蘇的流水人家,但我知道這個處在天旋地轉迷魂陣中央的竹屋必定就是。戶門大開。沒人有。我走進去。
我第二個沒有料到的,就的點點離人淚的門主。我走進去時,沒有守衛也沒有暗器。我第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白色紗簾后面的那個人。一層紗簾并不能遮擋住什么,風吹起的時候,我看見了她的臉。那是父親書房墻上掛著的母親的臉。父親的是依稀墨色水彩,而她的,卻如此生動。
她說,你是寒素秋?我說我原先叫秋思。
她確認了兩遍,你叫秋思?你就是秋思?我回答了兩遍,我叫秋思。我就是秋思。
她在紗簾后站起來,枯藤、老樹、昏鴉是你殺的?我說是,是我用冰刀殺的。
她終于從白色紗簾后面走出來。幾乎和母親一模一樣的面孔。
她用那雙和母親幾乎一模一樣眼睛看著我說,秋思,我就是你的妹妹,同胞妹妹。
她說,我叫小橋。
于是我成了點點離人淚的第一殺手。
小橋每次讓我去殺人時從來不告訴我理由。雖然是沒有理由的暗殺,但我一次也沒失敗過。暗殺時的感覺很怪異,像死神追尋他的獵物卻在遠處愛憐地等待。漫長的等待里,能看見一個人的過去現在、美丑惡善,能看見一個人的嗜好習慣、人前人后。然后,這一切在最后一刀的光輝中灰飛煙滅。在暗中跟蹤即將在自己手里消逝的生命時,似乎有種把別人的生命吸取到自己體內的錯覺。
我把這些感覺告訴小橋,她說,秋思,你已是一名真正的殺手。
沒有目的,沒有欲望,沒有仇恨,沒有快感。只有殺,暗殺。
于是她說,你已可以去殺他。他會在二月初二左右途經蘇門山前往西域。
㈢古道西風瘦馬
西域。蘇門山。
我已在穿越蘇門山的必經之路——一條狹長的古道上等了兩天。終于,第三天我等到了他。彼時風舞黃沙,西風。我只有瞇起眼睛,但我看得清楚。青衫。瘦馬。
天凈沙。
天是貴族的姓氏。小橋告訴我他就是三皇子。當今皇上的第三個兒子。他從母姓。
我在他轉過彎的時候策馬跟上。看到天凈沙之后,我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似乎我一直殺人只是為了等他來,似乎我就是為了殺他才成為真正的殺手。
我一向無法解釋自己的感覺。母親早逝,父親又總是神志不清。學武就是我生活的內容。從來沒有人告訴我什么是感情。唯一一次,我問小橋什么是感情。她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你不需要知道。似乎見到小橋之后,我的頭腦總是一片渾濁。無法思考也無法判斷。但我相信她不會害我,因為她有一張和母親一模一樣的臉。
我已跟了天凈沙兩天。他沒有發現我。
他似乎是個很開朗、隨和的男人。只帶一名侍衛,而且常常和侍衛有說有笑。他的笑容好似流浪的旅人回到家中看到熱茶。是就不知為何,那樣的笑容讓我刺痛。
我跟在他后面十米的距離。有時用馬,有時用輕功,有時易容。再過一天我就可以靠近兩米。一點點的靠近,我才能收斂殺氣,而他也可以渾然不覺。這是暗殺的極限。沒有十全的把握,我就只能給自己十全的時間準備。
兩天來,我去他去的茶館,住他住的客棧,看他看的事情。甚至連我的馬,也和他的馬在一個水塘里喝水。有的時候會突然忘記為什么要跟蹤這個男人。然后在他滿面笑容的時候想起來,小橋說,你一定要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就像我從不問小橋讓我去殺人的理由,小橋也從不催我什么時候完成任務。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姐妹間的信任,如果不算,那我和小橋之間僅存的共同牽連就耗之殆盡了。
我已經慢慢在接近天凈沙。離他最近的一次是在昨天,大概只有兩寸。我是故意裝作被人推向他的,那天正好是集市日,人非常多,所以我的計劃異常成功。但我沒有碰到他,只是想試探一下他的警惕性有多高。事實證明我的提前實驗是正確的,因為我被他豐厚的內力逼得只好硬生生裝作自己站穩了腳跟,停在他胸口前兩寸的位置。
他試探地問我你沒事吧。我說沒……沒事。我當時并沒有易容,見過我的人很少,我不用擔心被認出。
他又問,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臉那么白。
難道要我說被你的內力嚇到?我說沒……沒事。誰知道他竟哈哈大笑,姑娘你真有意思,難道你只會說沒……沒事?
我抬起頭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又馬上把頭低了下去。他笑的樣子很好看,黝黑的臉上瞬間充滿光亮。他竟能在離我這樣的殺手只有兩寸的時候笑得如此開懷。但我沒有仔細去研究,當時我的腦中只是不停重復著“兩寸、兩寸”的聲音。這次畢竟只是試探,可是這樣好的機會真的還會再有?
想到這一點就讓我非常地郁悶。所以我連一聲招呼也不打轉身就沒入了人群中。而他,在后面莫名其妙地叫著,姑娘……姑娘。
㈣夕陽西下
這是我最久的一次暗殺。我已跟蹤了天凈沙一個月。
對天凈沙我還是有種奇怪的感覺。現在這種感覺越來越濃烈。我想是因為離他越來越近的緣故。這種奇怪的感覺引發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比如我一直覺得見到小橋之后思維就開始變得渾濁,思想里也只有殺人的概念,不會思考也不會判斷。但這一個月卻讓我的思維越來越清晰,仿佛回到從前,又仿佛要到遠方去。
不過這樣奇怪的感覺并沒有動搖我殺他的決心。就像小橋一再對我重復的那樣,我自己也時常對自己這樣重復,一定要殺了他。一定。
我把殺天凈沙的日期定在三月初九。今天。
他依舊如昨,依舊是一副很高興的樣子。我不知道他為什么總這么高興。不過他今天就要死了。其實我對于殺他并沒太大的把握。他的武功極高,且深藏不露。但我已不能再等,我決定在三更動手。我用的是冰刀,西域白天干燥的氣候會影響冰的鋒利。
小橋說,你一定要用冰殺了他。因為那是他應該的死法。我沒有問為什么。也許我已經知道原因。小橋那張像極了母親的臉上,突然從毫無表情變成了怨鬼般犀利的憤怒、怨恨和悲痛。那般深的恨讓我只有停止了思維去安撫她。我沒辦法像她一樣地恨。所以我去殺小橋讓我殺的每一個人。我這樣做,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多一些如同小橋那般強烈的冷酷和恨罷了。卻沒有。始終沒有。
小橋說我是真正的殺手。她說沒有仇恨的人才能冷靜地殺人。但我現已不能冷靜。
天凈沙的窗是黑的。他應該已經睡了。但誰知道他是否在警惕著我,是否早已知道我會來殺他。我不該想這么多。或許我已不是以前的我。不是一個月前的我,也不是見到小橋以前我的我,更不是九也初十以前的我。
我從窗口躍了進去。天凈沙就躺在床上。我抬手把冰刀射了出去,月光下只有一閃而過的亮點,任誰都不會察覺。沒有悶哼,沒有驚動。太完美的暗殺。
我呆呆站著,不相信我已經殺了他。就在剛剛射出冰刀的一剎那,他給我的奇怪感覺又浮現出來,不是仇恨。那一刻,握著冰刀的我第一次感覺自己是個女人,殺手的身份突然淡漠。我只是覺得自己額上的墜發隨風輕柔地拂動起來。
我怎么會后悔,我怎么會后悔?
因為他沒有死。他那雙極有神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他抬起手指,上面的冰已開始融化,他的手指在冰刀到達心臟之前夾住了它,而我竟沒有察覺。
他問我,你是蘭妃的女兒?我說誰是蘭妃。
他從床上下來走到我面前,離我三公尺,胸口的位置。這么好的距離,這么好距離,可是我卻無法再下手殺他。
他說,點點離人淚的小橋是你妹妹?我說是,她是我妹妹。
他了然,所以你要殺我。因為我是皇上的三兒子。你們要報復。
原來他早知母親的存在和過去的往事。
那個叫烈的男人,天凈沙的父親,用盡權勢從父親身邊強行搶走母親,卻不給她幸福,整日地諷刺和奚落,還時常把她關到冰窖里。母親逃出來又被抓回毒打,最終受辱而死。但她已把小橋留在了外面。小橋其實是烈和母親的女兒。所以她才如此怨恨他。小橋以為這是她的秘密,而我已經知道。
小橋要報仇。可是她怎么殺他?他是當今的皇上。所以她成立了點點離人淚——那是父親常常念給母親聽的詞的最后一句。
她還是殺不了他,所以她要殺他最喜歡的兒子——天凈沙,用冰刀殺他,因為母親在冰窖受了太多苦。而同父異母的兄妹殘殺,更是對他最好的回報。
我是母親真正愛的男人的女兒,由我動手,烈一定會更加痛苦。
天凈沙——果然知道這一切。然而他如何能知道父親、小橋和我的痛苦。
他對呆住的我說,你贏不了我的。你剛才已浪費太多體力。我讓你殺我,但不是今天。明天傍晚,我等你。
離開客棧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早已滿身是汗。小橋在街上等我。已是四更。她站在街的中央離我十米遠的地方。原來她一直在不遠處。
我看著她的眼睛說,我一定會殺了他。明天。就在明天傍晚。
我回去找父親。他已完全瘋癲,只會不停地誦念唐詩宋詞,夾雜著“點點離人淚”。我對他說我已找到小橋。我說我將殺了那個讓我們不幸的人的兒子。我說就在明天,明天,明天……
是兩個人的傍晚,亦或是一個人的?
無論如何。傍晚的夕陽總是要落下。在西邊。
㈤斷腸人在天涯
我把父親送到了點點離人淚。小橋在那里等我。她說她要照顧父親。
父親盯著門匾上的“點點離人淚”很長時間,然后突然號啕大哭。小橋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既然那么愛母親,當初為什么還是選擇了將母親拋棄。
我說,把門匾換掉吧,他會觸景傷情。小橋說好,改成什么。
就叫天涯吧。住在這里,這里就是天涯。我雖然離開,你們雖然留下,但我們都將在天涯。大概只有天涯才能忘記仇恨吧。
我臨走的時候給父親和小橋留了封信,走出去的時候我回頭張望,看見那張改成了“天涯”的門匾,它告訴我“點點離人淚”已經不復存在了。天凈沙成為我殺的最后一個人。我為他的死廢了自己的武功。
我不后悔。因為我說過,我一定要殺了他。一定!
小橋看到他的尸體后一點表情也沒有,不知是欣慰,是如釋重負,還是些微的失落。
不過全都不重要了。
我留給父親和小橋的信里,其實什么也沒有說。只有一首曲,算是我在父親耳濡目染的調教下胡亂寫的。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斷腸人。大概是我們所有的人吧。包括天凈沙,也包括他和小橋的父親,我素未謀面的殺母仇人。
我在那首曲的后面署上了父親的名字——馬致遠。
天涯還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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