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京娟
幾欲下筆而復(fù)停。太多面容在眼前閃過，暗如烏夜，亮如繁星。是幸運還是不幸，連背影也未曾記得，只有足音，余響悠悠。
他們是歸人也是過客，是文人更存丹心。
他們的一生停留在那一步，那一步成就了他們的一生。
記憶不斷浸泡再撈起于歲月長河，未縮水的部分便成永恒。
率先邁出這一步的是屈子。那個曾經(jīng)身佩容臭、腰系長劍的青年，消失在茫茫汨羅江畔。很多人問過，哭過，這一生值不值得。空有一身報國壯志與絕世才情，然而自始至終，連懷王的一句關(guān)心也未曾獲得過，其間哀怨憤懣無處言說。于是靈均走了，帶著滿腹才思與憂愁，告別式微的舊國，謝絕漁父的挽留。這一步，是開始也是結(jié)束。他去了有香草美人的理想國。
這一步何其快活，這一生何其坎坷。
兩千多年后，一位須發(fā)盡白的老者沉吟片刻，一頭扎進(jìn)了金水河。靜安，這個初讀便覺喜悅的名字，此后卻讓人淚沾兩腮。為什么？他沒有留下只言片語，遺囑也鮮少得見。以死亡為終結(jié)的一步，不是放棄而是控訴，恨壯志未酬，嘆生不逢時，千言萬語，來生再敘。
這一步何其解脫，這一生何其苦澀。
轉(zhuǎn)眼幾十年過去，迎來盛世中的不平世，送走墨客投身太平湖。相較于身體的凌辱，心里的沖擊或許才是壓垮人民藝術(shù)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屈辱哀痛無人敢想，只可在一句"這世界是怎么了？"中重憶那段幽暗歲月。寫了一輩子小說，終于沒有走出文字的囹圄，只是故事太美麗也太孤獨。字字珠璣，針針見血，皆是血與淚的控訴。故事中流星隕落，皮鞋踏空，身體微傾，天空寥廓。這一步之后便是無盡的自由。后來浩蕩十年，夜盡天明。只是世間再無老舍。
這一步何其執(zhí)著，這一生何其寂寞。
屈原，靜安，老舍，三位性格迥異的文學(xué)大師，投入滾滾江水，投身歷史長河。其中冷暖只可自知。為了抱負(fù)，為了絕學(xué)，為了正義而踏出的一步，是結(jié)束也是開始。人是要有血性的，生在那樣不堪的歲月，或許沉默是最好的譴責(zé)，死亡是最后的控訴。何況靜觀后世，遷客騷人們四處游說，醉心詩賦，抑或痛定思痛。方才得知，他們的一步，早已成就了更多人的一生。
一切爆發(fā)都有片刻寂靜，一切死亡都有冗長回聲。
腳步回蕩在莽莽大地，浩然蒼穹。如嗚咽，如餞行。冰炭置腸，悲痛難言，淚如泉涌。
無數(shù)次夢回，他們的一步，他們的一生，心頭酸澀無人可訴。究竟是那一步成就了那一生，還是那一生只為了那一步？無需分清。屬于文人的風(fēng)骨，從來毋需多言。輾轉(zhuǎn)千百個日夜，自認(rèn)有人聽，有人懂。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若秋葉之靜美。回首向來蕭瑟處，嘆一聲故人長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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