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蘇
這里是一所監獄。準確來講是一所名牌監獄,無論從警力上看,還是從囚犯來看,起碼在方圓百里數城內,這所監獄是無與倫比的。監獄里關押著三百六十六名犯人,來自城市地下的各個角落與夜晚的各個時間,有的是白班犯了大事,尋死進來;也有的是夜活湊巧丟了老月;然而他們來到這里的命運是相同的。
還好,這里都是讀書人,上下排琴混的格外溜尖。
起床集合,頗有書香之風采;小到集合排隊,大到蹲坑占位,互相謙讓自不必說,禮貌往來也無需多講,一種似乎由內而外的謹慎謙恭是隨身隨地,那種貴族氣質,在灰白瓦片之下,竟也十分有味且自然。這讓人們想到,這不是一所普通的監獄,這種非比尋常的感覺是勞改所不能實現的。常人所見,不過應是牢獄中的陰暗和沉悶,人們的孤僻與沉默,以及相見家人的悲痛不已和押赴刑場的黯然無色,那是面向死亡與罪惡的囚牢,而這里,仿佛輕重緩急不再重要,淡然平和甚至無味,好像一種通向天堂的別樣的路徑。
書櫥,監獄之地絕然無有,然而木板鐵架卻多得是。一人動手,兩人跟風,三人五人便有了初步的書柜。再發展些,肯定要觸及獄警們所能容忍的底線,就此便好,重要的是書。篩去逃跑法則等類,人文、法律、心里等分門別類應有盡有。同樣那灰白帶有紅字標語的磚墻,同樣那棱角分明日復一日的口糧,同樣不變的早操和點名,而又絕對不一樣之處,這里的紅霞不再只是夜晚的前兆,更是黎明的基始。
人們所看之書不盡相同,蒼耳略看兵法,尖果多是建康;至于另一側房子,拇指不觀書,觀人即可閱覽無限,而嘍啰次等,便以文化充人,什么名著名家,什么大而空泛廣而無度,都只看罷,以至于眾相都不太漏惡,監獄仿佛是一個將軍進修的圣地。嘲諷,自然在書中化解,冷眼貴賤是常有姿態,何為葷素之分肉食之別,在這里獨特巧妙地成為了書本的厚度。他們不用舊書墊床板,而是用舊書墊腦子。
冬季棉衣發下來的那一個冬天,書本被堆放在書柜上無人光臨。
其中有已經被翻得泛黃了的,還有被撕去甚多伶仃碎頁無以成書的,完整嶄新的屈指幾本,也惹了露水。冬季里新刷的油漆,;連帶棉衣棉褲也有著刺鼻的氣味;飯桌上油然而生的不滿的味道,沒有因讀書而完全克制;從廁所那邊緩緩移來的神秘幻覺,讓自己覺得像是進了天堂或者下了地獄。最詭異的是,油漆在第二周晾干,太陽也在第二周沖破云層,獄警在第二周輪換,書籍在第二周被焚毀,陣雨在第二周夜晚爆發,房屋在第二周倒塌,槍聲在第二周響起,安靜在第二周被打破,而犯人也在第二周逃跑。
這是一個真實的報道,在上世紀英吉利海峽的一個小島上,一個喜歡看書的監獄,毀于一場暴亂。當第一批書籍從貨船上卸下運往監獄時,政客在欣慰,平民在鼓掌,智者在擔憂,那些囚犯,卻差一點歡呼雀躍。讀書,改變的不只是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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