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彭穎露
她的生辰在農歷五月。
記得那是一個傍晚,我剛從球場訓練回來,爺爺在廚房里準備晚餐。電話突然響起,我跳著去接,對方用客家話問,你爺爺在嗎?聲音有些低,我絲毫沒有感覺到什么不妥,然后很歡快地叫道:"爺爺,你的電話!"爺爺從廚房走出,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拿起電話:"喂?"
片刻的靜默。爺爺放下電話,聲音哽咽地回頭對我和爸爸說:"阿婆去了。"爺爺的嘴微張,眼睛開始泛紅,沉沉的一句話讓再普通不過的黃昏一下子變成一場永久的別離。她離開了。我愣了不到一秒,那是聲音傳進耳朵的時間,"哇"的一聲,我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接下來的時間里,我們爺孫三人相顧無言,而我一人淚千行。這是我從未想到過的事。爺爺走過來抱住我,說:"別哭。"但我知道,爺爺比我更難受,離開的那個人,是他的媽媽,最愛的媽媽。爺爺沒有媽媽了。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經歷的生離死別,第一次感覺到絕望與無助。我沒有辦法理解一個你之前還能觸碰到她,陪她吃飯,陪她聊天,哄她睡覺的人,可以在不久之后天人永隔。她的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意味著你再也不能看見她,那樣美好的她。她再也不能聽你對她說我愛你,再也沒辦法等待你履行諾言。
我曾說過,初三畢業后和爺爺一起回老家陪她一個月。這是一個承諾,但那一刻這卻成了一個無期的承諾,而我也成了一個可笑的違約者。真的不能等,她真的沒有辦法等。信誓旦旦的我真可笑。我知道,那雙滄桑渾濁的眼睛里滿懷期待與希冀。她在等待。可是這一等,就是一輩子。
第一次回老家是2009年,我十歲那年的中秋。懷著激動而又緊張的情緒,我走進了那個未曾謀面的小山村。她住在家里別墅的二樓。大人們說那不是我第一次見她,他們說我小時候在深圳見過她。那時她還行動敏捷,還能走出山坳外的世界。可是自我記事以來,這是第一次看見她。她的記憶開始衰退了,但她記得她最愛也是最擔心的二兒子--我的爺爺。她知道,我是她二兒子的孫女,她知道要對我好。一看見我,她就很開心的要把自己手邊放著的事物給我吃,說吃呀吃呀,吃多點,你太瘦了。她總是這樣,希望每個人都很幸福,希望把自己所有的好東西給別人。那次回去,我和爺爺攙扶著她去逛了逛家鄉的那些小路。我們去看了那口百年古井,她年輕時曾在那里日夜勞作,為家庭無悔付出。
記得中秋節的那天晚上,我們大家在樓頂賞月,月亮很光很圓,滿足得就像一家團聚的歡喜。她顫顫巍巍地走上樓頂,靜靜站了很久。她對著月亮雙手作揖道:"太陽公公啊,保佑我們家……"沒聽完,我就蹲在地上笑得肚子都疼了。笑著笑著,我開始感傷。她老了,眼睛模糊了,開始看不清這個世界,開始分不清太陽和月亮,但記得我們,想我們好,無時無刻想著我們要平安快樂。
這一次離開故鄉時,她在睡覺,爺爺說別叫醒她。怕她舍不得。于是我們偷偷離開。
第二次回故鄉是十一歲那年的春節。我們一起回老家過年。我們回到家里的第二天清晨,她居然自己一個人拿著掃把顫顫巍巍地從一樓掃到四樓,然后很開心地跟睡眼惺忪的我們打招呼。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撐著活動范圍和能力只在一樓二樓的她一個人走上四樓,也許是愛。
一次她和我奶奶聊天的時候,開心地笑到假牙都掉在地上,這是多么率真瀟灑的一個老老老太太。她老了,眼睛模糊,耳朵也不好使,但聲如洪鐘,講話的氣量大的出奇。那天她在和爺爺聊天的時候,我走過去坐在她身旁。她轉頭一笑,把手里一直握著的東西塞進我嘴里,我一愣,原來是爺爺給她買的蓮子糖,她拿在手里一直舍不得吃。蓮子糖很甜,清清的味道觸動了味蕾滲入了心房。糖果很甜,她很溫暖。那是我最后一次吃到她給我的東西。也是我最后一次吃蓮子糖。
第二次離開的時候,她緊緊拉著我的手說,一定要回來。一定。她離開的時候是傍晚六點。夕陽在一點點消散。記得有人說過:"大張旗鼓的離開都是試探,真正的離開沒有告別,悄無聲息。"她真的就這么走了,帶著我的遺憾。她是在夢里離開的,一個永遠無法醒來的夢。離開前,她發燒,但走的時候很安詳。悄無聲息。也許她在夢里很開心吧,至少沒有很痛苦地離開。
我一生只見過她兩次,也許沒有朝夕相處的深厚感情。但我知道,我的骨子里留著她的血,我和她血脈相連。沒有她就沒有我。她的離開讓我痛徹心扉。實在難以置信,為什么我會如此在乎。
蕾秋說過:"事物并不總以消失的方式終結。也不總是以突然出現的方式開始。你以為會有一個時間說再見,但人們往往在你回過神來之前已經消失。"是的。我以為我有機會和她說一次再見的。僅僅是我以為。她離開的時候我不在,她喪事的時候,我也不在。這是一輩子的愧疚,一輩子的遺憾。不能等。
淚水里時光在流轉,我仿佛又看到她明亮而又孤獨的眼睛。看到她堅強而偉大的靈魂。光芒里她熠熠生輝,伴著一縷煙走向深色的木林,她的背影越來越遠。她回頭對我笑。思念彌漫在空氣中。深深的思念。
她說,你戶口轉回來了嗎。
她說,你可不可以回來上學了。
她說,你是不是可以回來住了。
她說,一定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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