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照例又采來幾束開得很旺的杜鵑花,插在窗前那只盛滿清水的瓶里。
每年春天,我看著母親默默地插著花,就禁不住想起阿姐。
阿姐長得好看,臉龐像一朵紅艷艷的杜鵑花。每次,我背著那從阿姐身上換下來的小書包,蹦蹦跳跳地走在黃昏的故鄉的小路上,總會看見前面一身素妝的阿姐。
“累不,玉兒?”阿姐蹲下身,親昵地刮了刮我的鼻子。
伏在阿姐那暖烘烘的背上,聞著阿姐身上那淡淡的泥土的清香和她黑發間散落的杜鵑花的氣息,只覺得那鄉間的山路好短好短。
阿姐每天都上山。割足了草,就折幾只很細的條兒,把小朵小朵的杜鵑花穿在上面,一串一串的。我狼吞虎咽著阿姐帶回的杜鵑花串,嘴唇被染得紫紅紫紅。這時候阿姐總不說話,只是溫柔地笑著,輕輕地摟著我,那清潭般的明眸里蓄滿了憐愛。
那時候最快樂的,莫過于和阿姐一起去背煤了。來到煤山,買好煤,我總爭著多背些,阿姐知道磨不過我,便也由著我。沿著蜿蜒的山野荒道,我們快活地笑說著,阿姐那杜鵑鳥一樣婉轉清脆的歌聲,在怒放的花叢間環繞。我靜靜聽著,心里一片溫馨,阿姐卻常常趁我不備,把我背的煤往她背簍里撿。每次到家的時候,我都只背了個空背簍。
后來我到山外讀書去,卻常常懷念山里杜鵑花,懷念阿姐。
滿山遍野的紅紅的野杜鵑,陽關淡淡的春日,燭火跳蕩的納著厚鞋墊的溫暖冬夜,——阿姐有一個美麗的天地,阿姐也該有一個美麗的少女夢了。
不久卻收到家信,知道阿姐早早地去了山里,知道阿姐永遠的離去正是為了逃避母親為她準備的婚事。
沉重的荒蕪的大山里沒有壓彎她年輕的腰,但她那動聽的青春的歌喉,卻不能再哼那美麗的憂傷的歌謠。
阿姐連同她未完成的夢,跌在深不可測的山澗里,血紅的泥土和帝血的杜鵑花,擁抱著她幽怨的生命。年年如此,母親默默地那殷紅的杜鵑花,那渾濁的眸子中似有異樣的東西在閃動。
也許有一天我終會明白:母親為什么老插那些美麗得讓人流淚的杜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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